动车事故发布等成新闻发言人培训班课程案例

　　“新闻发言人培训班学员，一群追逐遥远理想的人，在铁道部发言人卸任后仍然追逐，周末，北京一个不起眼的酒店，这些人如醉如痴。”8月26日，语文出版社社长、教育部原新闻发言人王旭明在微博中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8月25日至27日，新闻出版总署教育培训中心主办的第八期全国新闻发言人业务培训班举行，素有新闻发布领域“三剑客”之称的资深人士登台授课，他们是：中国健康教育中心、卫生部新闻宣传中心主任毛群安，公安部宣传局局长、新闻发言人武和平以及王旭明。面对90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三剑客”一路走来所经历的苦辣酸甜令人感慨。作为国务院例行新闻发布试点单位，他们现在或曾经代表的卫生部、公安部、教育部在新闻发布中积累的经验也成为众所关注的话题。

　　不久前，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离职，铁道部相关负责人称之为“正常的职务调动”。但自“7·23”甬温线动车追尾事故发生以来，“新闻发言人”的表现与角色定位屡屡成为舆论的关注焦点。

　　新闻出版总署教育培训中心副主任段即克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我们请这三位有影响力的发言人给学员上课，传道授业，对于中国的新闻发言人和新闻发布制度建设而言是很有意义的。”

　　记者查看学员名录发现，这些学员有来自各地信访办、公安局、卫生局、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政府工作人员，也有来自航空公司、煤矿、银行、医院等大型国有企业的管理者，还有各种股份公司和私企的负责人等。前一段时间因为瘦肉精事件被媒体广为关注的河南双汇集团两位高管的名字也出现在学员名单之内。

　　刚刚经历了“黑名单”事件的毛群安一上来，就对学员表明态度：“记者都是很好打交道的，关键是我们要学会真诚面对媒体。”

　　毛群安认为，有的单位回避媒体，记者扛着机器去了，不让进，记者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人了解情况。在新媒体迅速发展的时代，这样做是不行的。“至少去交一个记者朋友，或者去认识一个熟悉新媒体的人士，跟踪探索新媒体的发展趋势，等哪天你成了新媒体传播中的主角时你再去学习怕是晚了，因为你没有改正错误的机会。”他说。

　　毛群安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们在很多卫生突发事件上，经常和主流媒体主动沟通，让其预留出版面或者时间段来进行卫生部相关政策的发布。“我的有些新闻通稿都是请记者过目和修改过的，目的就是更符合新闻传播规律。”毛群安直言，当发言人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这几年交了不少媒体朋友。

　　谈到最近两年来，他在新闻媒体的亮相少了，毛群安说：“我们是一个团队，现在我依然是卫生部的新闻发言人，只不过现在幕后的工作多一些，更多的是由邓海华走到前台接待记者。”

　　武和平在讲课之前，有一段很坦诚的内心独白。他说：“一个部门或者一个单位，只有做得好才能说得好，如果没有妥善处理危机事件，只是想靠新闻发言人巧舌如簧去赢得老百姓的理解，那是不可能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用“发言人黯然神伤，离开了我们心爱的祖国”来感慨老同学王勇平的卸任。“7·23”拷问的是什么，决不应该是考验新闻发言人。新闻发言人没有进入核心决策层，也不是科学家，不了解高铁的情况，为何把不能承受之重压到一个发言人柔弱的肩膀上？”

　　谈到公安部的新闻发布工作，武和平表示，发言人绝对不能孤军作战单打独斗，背后要有一个高效的团队。“公安部宣传局以前只有5个人，目前增加到20个人。一个处在研究舆情，一个处负责政府网站的信息更新，还有一个发布处负责研究发布信息口径，模拟问答，设立对立面，攻击我，我模拟回答。”正是这种高效而顺畅的机制，使他走上发布台时总是能够从容、自信。

　　“各个业务部门都应该是你的后援，都可以是某次发布会的主讲，你当主持人。”武和平说，“当发言人成为‘防弹背心’的时候，肯定有一天会被密集的炮火打透。”

　　教育部前新闻发言人王旭明尽管已经卸任，但对于新闻发言人以及新闻发布制度的持续研究和关注，使得王旭明在培训班受到学员们的追捧。培训班门口的展台上，王旭明有关发言人的著作卖到脱销。王勇平卸任后，语文出版社安静的小院更被蜂拥而来的媒体踏破了门槛。这让王旭明对学员们自嘲“真是走了王勇平，火了王旭明”。

　　在培训班上，王旭明给学员灌输的理念是：“手段和技巧都是次要的，只有做好人才能够当好发言人，而做一个好人则需要真诚、善良、宽容、热爱等品质。”

　　王旭明至今还记得史安斌教授对自己的评价，“如果我们的政府新闻发言人可以从中国特色的‘官职本位’转型为国际通行的‘专业本位’，走职业化道路，那么像王旭明这样的人可以做一辈子的新闻发言人。”撇开自己是否真的要做一辈子的新闻发言人不谈，王旭明表示，这至少可以解决目前新闻发言人面临的“断层”问题，往往是部门着力培养的、刚刚积累起丰富“实战经验”的新闻发言人，因为职务变动被调升至其他部门或单位。

　　毛群安表示，建立新闻发言人制度，国家只给了原则性的方针，比如说信息发布要及时、全面、准确，但具体方案还得各部门自行安排。对于未来的改进，王旭明期待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法律法规的颁布，并对奖惩做出明确规定。

　　在此次培训的过程中，引起热议的“郭美美事件”、“动车事故发布”、“故宫十重门”等案例都成为培训样本。在培训班结束后，一位学员在自己的微博上写下这样一句话：这些人也许是扑火的飞蛾，但也保不准其中会有一只是凤凰，浴火而重生！不管你信不信……

　　新闻发言人培训语录

　　目前培训班多重视技术和技巧，忽视“道”、“义”。要想发好言，首先做好人。

　　—王旭明

　　我们跟媒体是敌人吗？是敌我关系吗？不是。是朋友吗？勾肩搭背无话不谈，千万不能！媒体不是你的上级，也不是下属，他是共同生产好新闻的伙伴。这是在搞得好的情况下，搞不好，你就是当事人，产生的次生灾害比这坏事本身还要坏。

　　—武和平

　　风险沟通用我们卫生领域的话来说就是预防为主，尽量不出事，就像我们搞应急机制建设一样，最好我们的机制建得挺好，但是没有启用过，这是最好的效果。

　　—毛群安

　　王旭明：捍卫常识守住理性

　　和以往不同，此次由新闻出版总署培训中心举行的第八期全国新闻发言人业务培训班，专门拿出半天的时间进行模拟发布训练。8月27日上午，语文出版社社长、教育部原新闻发言人王旭明在给学员授课时，一改往常站在台上讲课的常态，而是把学员请上台，自己变身为记者进行现场提问互动。他鼓励学员勇敢地走向前台“张口”，因为新闻发言人不是“学”出来，还需要“习”，尤其是需要走上前台。

　　学员以故宫博物院院长就故宫发生的事件进行模拟发布的时候，王旭明提了这样一个问题：“我想请问院长，按照我们的常识，一般事不过三，在‘三重门’发生以后形成汹涌的民意，你在‘四重门’、‘五重门’、直至‘九重门’都没有出来回应，你在‘十重门’里面走出来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学员在发言中回应说：“我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但不是现在辞职，是六个月以后辞职，我要用我们的实际行动还大家一个不一样的故宫。”学员的话引得现场一片掌声。

　　王旭明说，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据非官方统计，没有一位官员因为该说话不说话而被撤职。比如故宫博物院已经接连发生了“N重门”，领导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出来说话，不面对公众的质疑，也没有被撤职。相反，却有很多没有说对话甚至说错话的人被免职或调离。

　　“如果让那些不说话，或者是说假话、大话、空话、套话，尤其是说正确的废话的人屡屡得手，这样的标杆树起来，对于那些敢说话的人来说无疑是打击。”王旭明说。

　　2003年，中国政府新闻发言人集体亮相，国务院新闻办对这批新闻发言人进行了系统的培训。目前，我国新闻发言人数量较之过去要翻几番，从上到下，从中央到地方，各地区各部门都设立了新闻发言人。2010年年底，中共中央13个部门，以及各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党委的新闻发言人全部“就位”。

　　王旭明表示：“尽管发言人数量增加了，但面对的根本问题没有解决，就是敢于开口敢于说话的问题。”对于动车事故之后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的卸任，王旭明担忧“也许会引起一些负面作用”，导致“更多的发言人不敢张口，不愿意说自己的话，照本宣科的多了，生动解释的少了，读稿子的多了。”因为，一旦以自己的风格走向前台，就可能成为“孤家寡人”。“但愿我是杞人忧天。”王旭明说。

　　培训班现场，有学员追问王旭明：“新闻发言人是不是风险很高的职业？”他回答说，新闻发言人是职务不是职业。在国外，新闻发言人没什么风险。萨达姆时代新闻发言人萨哈夫在萨氏政权倒台后，美国所通缉的百人战犯名单中并无萨哈夫，利比亚卡扎菲政府的新闻发言人易卜拉欣亦如此。

　　有人问：公众是否应对新闻发言人宽容些？王旭明用一个反问来回答：生活中，能对美发师宽容吗？能对教师宽容吗？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对新闻发言人的职责和权限不了解，新闻发言人是有边界的。新闻发言人在得到授权后发言是他的职务行为。

　　全国政协大会发言人赵启正说，如果部门工作没有做好，仅仅靠发言人抵挡，会使发言人很艰难。“甬温线动车事故之后的新闻发布会，公众对于发言人行为和言谈的不满，实际上是对部门工作的不满，部门工作做好是发言的前提和基础。”

　　王旭明指出，新闻发言人是为公开服务的，公开政府信息有发通知、接受网络访谈、授权报纸发表社论等形式，开新闻发布会只是其中之一，“这种办法如果为公开透明服务了，才有积极意义，如果没有为公开透明服务，还成了绊脚石，那么，新闻发布制度与其建立不如撤销，与其存在不如死亡。”王旭明说。

　　王旭明认为，要想解决敢张口的问题，一个好的新闻发言人首先要有思想、有想法。很多企业发言人在面对媒体时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我们的产品就是好”、“安全性就是高”、“我就好，我第一”。“这就是没有思想的表现，没有概括，没有推理，没有过程，你又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呢？”王旭明说。

　　“要想解决敢张口的问题，比有思想更重要的是有常识。很多新闻发言人对常识不仅是违反，而且是粗暴践踏。中国人当前的任务，其中之一就是捍卫常识守住理性。”王旭明说，“什么叫智慧？新闻发言人面对的窘境是上面要求你说好、公众要求都知道、媒体要求重口味，从这样一个困境中，发言人应该千方百计地突围、挣脱，寻求生路，这就是智慧！”

　　毛群安：底线是不说假话

　　“突发事件发生了，这时候方显发言人的本色，而我认为，发言人真正的功夫，是在突发事件发生之前。”第八期全国新闻发言人业务培训班上，前来授课的毛群安说。

“7·23”甬温线动车事故将新闻发言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为什么事件之后，全社会不依不饶呢？”毛群安强调了风险沟通的重要性，“人们外出乘坐的交通工具还有飞机，每次坐飞机的时候，乘务员都要不厌其烦地演示怎么撤离和戴氧气面罩，这实际上就是风险沟通。”

　　他认为，公众对于突发事件的接受程度高低跟风险沟通有关，而这也是新闻发言人最主要的工作之一。面对对于高铁缺少了解的公众，不能一味强调技术先进，而要提示风险。

　　“风险沟通是什么？我们可以理解为打预防针。”毛群安说，2009年4月，甲型H1N1流感事件是卫生部第一次有意识地、主动地运用风险沟通理论来指导新闻发布。当时，卫生部首先做的就是风险预案，当甲型H1N1流感一确认就抢在第一时间发布，告知公众出现的第一例病例，此后每天都有信息的发布，信息发布贯穿整个事件处理过程，对舆情实时分析研判，发挥专家的优势来稳定公众不安的心理，并对境外媒体的不实报道及时辟谣，予以澄清。同时，通过主流媒体的传播，来进行积极的宣传防控。

　　毛群安介绍说，从2006年开始，卫生部就要求各级卫生部门建立发言人制度，然而众多的不完善因素依然存在，有些部门只是简单地将某个人指定为发言人。

　　对此，毛群安强调：“发言人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制度。”

　　“发言人的困难在哪里？面对这样或那样难以应对的问题，事前的风险沟通必不可少。”毛群安说，提前做风险沟通能够及时向媒体提供信息，告知公众潜在的危险，帮助公众作出正确反应，采取有效行动，也有助于国际社会更好地理解并参与行动。

　　毛群安拿医患关系举例说，在病人刚住院的时候，医院可以跟家属说医疗过程中会有死亡的风险，那时候说这话没问题，病人家属也能理解，但要是在病人死亡以后再拿这话来说，别人一定不接受。

　　毛群安说，风险沟通的原则是信任，是及早公布信息，并且听取公众意见使其参与进来。当公众对新闻发言人和其所代表的单位有了一定的信任程度，那么即便出现了一些问题，公众也能理解包容。

　　“谁先说，谁有理，在事情吃不准前，都有可能说错话。我说过错话，但是没有说过假话！”毛群安表态，“做新闻发言人的底线是不说假话。即便100句话，99句真话，其中1句是假话。不代表你的可信度是99%，要知道100减1等于0。”

　　毛群安说：“建立新闻宣传工作小组，明确发言人，让发言人去发言，抢第一时间发言，化被动为主动，自己纠正自己的错误，自己的问题自己先说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如何处理与记者的关系？毛群安认为，在宣传的过程中，要做好媒体记者的接待工作，友好地对待记者，就像有位学者所说的：“公众感知的事件不是真实的事件，而是媒体宣传的事件。”毛群安说，记者不是豺狼猛兽，他们只是想知道事件的缘由，而作为新闻发言人理应为记者解除疑惑，没必要躲着记者，回避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激化了事件。

　　在处理发布突发事件时，毛群安强调“黄金三原则”：第一，要不断地更新信息发布；第二，用最简单的语言说出核心信息，说太多了记者抓不住重点；第三，对解决问题的决心与办法做重点说明，好话不怕重复说。处理好与媒体之间的关系，公开和积极响应的态度会得到媒体的支持。

　　“你平时跟媒体的沟通做得好，媒体不会质疑你，会信任你。相反的，如果平时不沟通，那事情一出，便是针锋相对了。”毛群安说。